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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矣那间除了草就是灰的偏殿，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从外面看虽还是破破烂烂不甚起眼，走进去一看，却是别有洞天。
灵药从御花园采得那些花，如今在殿內各自落地生根，或是沿着墙壁攀爬蔓延，或是立在地上一朵生作一丛，妖娆妍丽无风自动，长势比在御花园里，好了哪止十分。
便连正中央的大床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放大数百倍的翡翠昙。晶莹剔透的花瓣缓缓开合散发出清雅醉人的香气，金黄色的花蕊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张柔软弹性的花床，灵药此时就站在花床上来回蹦。
病矣环视四周。即使花香气萦绕鼻尖，这满殿似锦的花海依旧宛如幻境。他伸手在脚边一朵嫩黄色的花瓣上碰了碰，问道“灵药上仙，这些花，会一直这么长着吗”
“那是自然。有本上仙的灵力滋养，开个几十年都没问题。说不准还会长出几个小花妖来。”
灵药自花床上跳下来，拉着他往蘑菇凳子上坐住。这些蘑菇围成一圈，中央是棵粗壮的雏菊，花瓣垂落下来，中间密实平整的花蕊正好能当桌子用。
“袖子卷起来。”灵药道。略挥了挥手，地面上立时长出一朵雪白的小花，四周笼着一层七色光晕，一见便知不同寻常。
病矣还未来得及发问,那花就被灵药一把撸下，放在掌心里揉出汁来，然后往他胳膊上那些陈旧狰狞的伤痕上擦。
极清凉极温润的触感过后，手臂上的伤疤像是烈日下消融地薄雪，瞬间不见了踪影。光溜溜的皮肤摸上去倒比剥了壳的鸡蛋还滑些。
灵药满意点头“本上仙的记性甚好，看来是没变错了。”挥手又催生出许多小白花，不消半个时辰，病矣全身的伤痕青紫便都痊愈如初。
“上仙，”病矣双手捂住胸口，干瘦的小脸上有些红，“烦请先转个身，让我将衣服穿上。”
嘁。灵药撇撇嘴。凡人就是事多。这满身骨头的小身板本上仙才不稀罕看。
正好有宫人进来送饭，灵药双眼发光立即迎了上去。
这殿內施了幻术，除了灵药和病矣，旁人一概是看不出变化的。故此宫人毫无所觉的将饭食放在花桌上，往病矣身上打量一眼，又依次退了出去。
灵药蹬着短腿扒在桌子上，迫不及待的抓起一块蜂糖糕就要往嘴里塞。
“灵药”病矣一下子冲了过来，满面惊慌的脸上还带着丝懊悔，抓住她的手道“这东西，你不能吃。”
灵药看看糖糕又看看病矣，心想莫不是自己动了这凡人的心头所好算了，本上仙贵为妖族至尊，不跟这凡人一般计较，于是转身去够另一碟蛋黄酥“那我吃这个行了吧。”
“不行”病矣干脆把她两只手都抓住“你听我说，这些食物里都被人放了东西，很不好的东西，你若是吃了，会，会死的。”言罢身子颤了一颤，脑子里闪过那原本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面色铁青了无生气的脸庞，眼睛立刻紧紧闭起。
灵药探身在满桌的饭食上闻了一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里面都下了毒啊。可我不怕毒药的啊。”
病矣睁开眼睛，有些发怔“诶”
灵药挣开他的手，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将手中的糖糕扔进嘴里嚼了嚼“我是九尾狐仙，有内丹护体，凡间的再不能伤我分毫。”
见他眼睛睁得老大似是不信，伸手拈了个法诀，叱一声“出”，一枚铜钱大小，古朴灵透神光盈盈的青碧色丹玉，便缓缓自她心口处浮出体外。
那丹玉之上灵力荡漾光华流转，似能勾魂摄魄一般，引得病矣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碰。
灵药连忙将内丹收了回去“不能碰的。云哥哥说内丹对妖族再重要不过，若是没了内丹，本上仙就做不成顶顶厉害的九尾狐了。”
病矣无奈一叹“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拿出来随便让人看灵药上仙，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灵药嘟囔“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喽。”
病矣心中一暖，顿时便要生出一股深切的感动出来。然这感动将将冒了个头，就听见灵药继续道“你这么弱，要是敢打内丹的主意，本上仙立马叫你灰飞烟灭。
病矣“”哦。
灵药围着桌子吃点心吃得欢喜，却见病矣依然呆站着不动。想了一想明白过来“我能吃，你却是不能吃的啊。”
这个简单。她往饭食上挥挥手，一道青碧灵光闪过，些许黑色的粉末状物质便从饭食中飘起，被灵力搅得粉碎消失不见。
“好啦，你可以吃啦，全都没毒了。”灵药拍拍手对病矣道。
以前在九荒山的时候。灵药因为能吃，在一众大小狐狸中颇具威名，还被封了个“大肚狐仙”的名号。狐狸爹曾说“这六界八荒，怕是没有比你更能吃的了”。灵药深以为然并颇为自傲。可现今看着病矣狼吞虎咽活像从未吃饱饭的样子，却有些不自信了。
唉。他怕正是因为吃不饱，所以才细伶伶跟只竹竿似的罢。灵药打着嗝坐在蘑菇凳子上，心中忽的生出些悲悯世人的感慨。
“你放心，”她伸手在病矣肩上拍了拍，“以后跟着本上仙，保管你顿顿都能吃饱饭。喏，给本上仙倒杯茶来。”
吃饱喝足，灵药瞧了瞧窗外“唔，今夜天色正好，我带你去晒晒月亮如何。”
病矣将将点头，下一刻便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灵、灵药上仙”四周景物忽闪而过，呼啸疾风扑面而来，脚下离地面足有数百丈之高，病矣竭力保持镇静，却依然吓得面色微微发白。
“莫怕莫怕。”灵药拽着他的领子道。升到半空四周环绕一圈，然后落到了皇城中最高的朝阳宫顶上，将他放了下来。
病矣四肢发软紧紧抓住身下的琉璃瓦片一动不敢动。许久之后，才僵硬地转动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待看到飞檐之上的石兽雕刻旁，那张睡了许多年再熟悉不过的大床，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总算是知道那些被灵药变走的东西，都变到哪去了。
灵药坐到他身边，双手往后撑着长长吸了口气，满头墨色长发披散如瀑，连尾巴都放了出来在身后一摇一摆，“景色凑合，月色倒是正好。”。
转头见病矣屏气凝神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往他肩上一推“放心好啦，本上仙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病矣捂住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果真慢慢放松下来。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双手撑到背后，仰面让月光倾洒而下。
朝阳宫地势极高。从这里看过去，皎皎月色下整座皇城都尽收眼底。而西南边的御花园里，此时竟被灯火照亮了大半，一片嘈杂鼎沸的人声。
灵药凝神听了片刻“唔，有人说是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五皇子白日里在御花园撞了邪，皇后请道士作法驱魔除妖赶走秽物。”
说完自己反应过来，立时竖眉瞪眼勃然大怒“放肆你才是妖魔秽物不干净的东西呢好一个招摇撞骗的臭道士，看本上仙怎么教训你”
说完蹦起来往西南方扔了个法术，御花园里顿时狂风大作灯火全熄，遥遥可见一位身穿道袍之人被疾风高高扔起来又重重抛下去，再扔起来再抛下去，园中一片人仰马翻惊叫声四起。
灵药拍着手咯咯笑了起来，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的笑容实在太有感染力，引得病矣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印象中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他想。饱腹而温暖，轻松而快乐，不用担心会受到打骂欺凌，也不用一个人躲在寒冷的黑暗里，想着是否还能再次睁开眼睛。
而这些，全是她给的。
“灵药上仙。”他唤道，胸口有东西轻轻翻滚，似是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就见灵药皱起眉头冲他竖起食指“嘘，有人在说你坏话。”跳到他身边蹲下来，伸手往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病矣只觉得耳朵微微一凉，便果然清晰地传来一阵对话
年轻而威严的女子声音道“他可吃了。”
年老一些的声音道“送菜的宫女回禀，都吃完了，一点都没剩。”
“哼。他倒是命大。吃了这些年，还是活蹦乱跳的。吩咐下去，从明日起加大用量。”
“奴才知道了。”年老的声音略顿了顿，又道“娘娘，恕奴才多嘴，只是弄死那么个小杂种的方法太多，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法子呢。那药虽然查不出痕迹，可着实是慢了些啊。”
“哼。你懂什么。咱们的皇上可是个多情种子。那贱人既然当年能将孩子生下来，就说明皇上是对她动过真心的。如今那贱人虽然尸骨都化作了泥灰，可保不准，哪一日皇上就会想起他这个大皇子来。”
哐当一声脆响，像是只杯子被狠狠摔到地上，那威严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本宫贵为正宫娘娘，我儿却被一个低贱宫女的私生子抢了长子的名分，这口气你让我怎么咽得下我就是要让皇上即使想得起来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他也是病怏怏瘫软得扶不上墙”
灵药又打了个响指。病矣耳边的声音便尽数消失。
“那是谁”灵药问，“她为什么要害你”
病矣眼睑低垂，半晌后淡淡道“那是皇后娘娘，也是你今日见到的二皇子的娘亲。”
灵药十分不解“二皇子的娘亲，难道不是你的娘亲吗你们不是一个爹吗”
病矣愣了一下，猜想她怕是对凡间不大了解，便解释道“我们是一个爹，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可皇上有许许多多的嫔妃，不仅我和二皇子不是一个娘亲，四皇子、五皇子都不是一个娘亲。”
灵药瞪大眼睛“你们凡人可以有许多伴侣吗”待病矣点头，便是一脸的嫌恶和难以接受“凡人怎能如此淫乱我九尾狐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同心共难至死不渝，一旦认定就不会更改，比你们凡人不知好多少倍”
病矣心中一动，下意识开口道“也不是所有凡人都是如此。我此生，就只会有一个喜欢的人。”
灵药脸上的嫌恶稍稍收起来一些，对着他点点头“这才像话嘛。对了，那你的娘亲呢”
病矣抿了抿唇，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过世了。我一出生，她便过世了。”一个带给他无数苦难，却连样子都没见过的人，也谈不上能有什么感情。
灵药心中那番同病相怜的感慨越发深切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别难过。我娘亲也是在我一出生便过世了。”若不然，她定然不许狐狸爹如此欺负自己的。
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忽然有些胀胀的。
病矣见她红了眼圈，心中有些慌乱，目光扫过她垂在身后的尾巴，连忙转移话题“灵药上仙，你不是九尾狐吗，为什么只有一条尾巴呢”
灵药将尾巴甩了甩，“这是幻象，真正的尾巴才不会轻易露出来呢。我们九尾狐族只要潜心修炼，便能增长尾巴。法力越高强，尾巴就越多，最多能长到九条。我却是九荒山上唯一一个生下来便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她的表情骄傲得不得了，抬着小下巴看向病矣，“你想看看吗”
病矣点头。
灵药跳了几跳，在离他一丈左右位置站定，双臂平举，仰头对着月亮，乌青的发丝无风自动悠悠扬起，清脆笑道“阿病，看好了。”
病矣猛地睁大双眼。那是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场景。
漫天月光之下，自灵药身后，如碧水瑶池中盛放的重瓣玉莲，缓缓绽开九条雪白的尾巴。似是吸走了所有的月华一般，摇曳中光华流转，美轮美奂，妖艳绝世，圣洁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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