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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万万没想到,寄予厚望的坛子里装的还是《空冥决》。
我和莫雨看着这本万恶之源,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件东西不可能交到山贼手中。解决方法没找到,还摊上了如此烫手山芋,两个人的心情顿时很沉重。我心情沉重的把空冥决塞给莫雨,无视了他“你为什么不拿”的强烈抗议,决定动用最后一招。
与莫雨分别后,我坐在稻香村最高的榕树上,背靠着树干,侧过头观望着高天孤月。位临极天之地,放眼望去尽是婉然春情,极亦让人沉醉于醒来斜月,醉里朱楼的美梦中。
我晃着腿,算了算也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树下恰好响起脚步声,我回头看去。
李复执扇在路旁,他抬起头,扇尖轻扣着系在身侧的酒囊。他似乎是笑了笑:“这花雕酒,是你让阿青交给我的?”
我看向这个在秋叶青口中无所不能的人,她在长安的月夜对他一见钟情。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见钟情会与浪漫挂钩,在我看来,这实则是个恐怖事件。因为你心动的时候,连他有没有娶亲,家里有几个小妾,婆婆好不好相处,家里几口人有没有田产……这些至关重要的消息都不清楚,最要命的,要是对方是个断袖,上一秒的心动就是你下一秒的心碎。
秋叶青说自己爱上了那个月下舞剑,白衣翩翩的青年。然而我想破脑袋都觉得,只要舞剑的人长得好看效果都是一样的,再简化一下,只要长得好看就算站在那里发呆,也能让碰巧路过的人一见钟情。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天底下除了瞎子都能一见钟情。
我跳下榕树,在李复面前站定。
“这是花凋,李叔家的姐姐。”我道,“她死之前已经定亲了,开春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折扇骤然被捏紧,竹片刺耳一响,我端详着李复状似平静的表情,不好估量他此刻的心境,接着说:“她死在几日前的山贼手中,李叔把她满月那年埋下的酒挖了出来。”
“这不是花雕,是十六年的花凋酒。”
民间习俗里,若是家中生了女儿,满月酒那天,父辈会在家中庭院树下埋下数坛黄酒。待到娇女出嫁,再挖出来款待宾客,这是女儿红;女儿未至成年却夭折,就像等不到绽放便先行凋零的花,此时被挖出来的黄酒用来祭奠芳魂,就叫做花凋。
我想刘村长夸李复鬼谋奇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复眼里的平静敛去,他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注视着我。非要说的话,让我想起当初斗笠假面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我身上找另一人的痕迹,借此窥探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客,那流传下来的半丝风采。
“不能再死人了。”我很认真的对他说,“秋姐姐说你肯定有办法。”
他敲了敲折扇,不置可否:“山贼人多势众,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平衡稻香村与其的关系了。”
我看到他不为所动的神色,心想着该放大招了。清了清嗓子,我后退一步,大喊道:“那日,我路过家中庭院,恰巧碰到他在月下舞剑——”
【……他的剑法干净洒脱,剑气扫过一树桃花,刚刚好有一朵落在我的头上。】
【那一朵桃花真的很美。】
这是秋叶青所描述的初遇,她满含少女心思的一见钟情,我当初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想打瞌睡,没想到今天能用上。扫过李复猛然色变的脸,我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打算继续念下去。
李复用折扇抵着额头,看上去十分痛苦的闭上了眼,虽然我觉得他更想捂耳朵,但是身为鬼谋的天才包袱不允许。深吸了口气,他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道:“你先停下来……”
我掏了掏耳朵,没停。
“还有一个办法!”他死死地摁着眉心。
我于是闭嘴看他。
“山贼只是个开始,只要有《空冥决》,麻烦还会接踵而至。”李复揉了揉额角,心有余悸般的叹了口气。
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他转身凝望远处的山势,忽而一笑。
“你知道谢华为何遭人忌惮吗?”
景龙四年,韦后乱政的最后几日,韦氏子弟统领的南北衙军队和禁军交锋,宫城大乱。天策府派遣灭字旗诛杀叛军,平定韦后之乱。
“这不过是史官记载,南衙军队的确被太平公主集合的禁军大败,但刚整合出宫城的北衙军在宫门口,遇到了一个人。”
长安的灯火因全城戒严一夕凋零,但蟾月恰圆。
一树倾雪般的梨花下,白衣白发的谢华叼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苇枝,懒洋洋的倚靠在石板桥的凭栏上,正仰头看天。
苇枝的芦花一荡一晃,在玄霜般的月色中像是纷扬的落雪,月地云阶下,漫天都飘散着梨花香。
韦氏军队骑马奔驰而来,甲胄震鸣,马蹄声短促有力,月光和尘埃都被这锋锐的来势所撼动。为首的将领悬箭弓上,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挡我北衙军者,死!”
飞矢划出尖利的破空之声!
芦花堪堪停在半空,白发的剑客转过头。
半道清寂的月光落在那张脸上,照见眉眼含笑的风流闲态。泼墨似的黑白天地,恢弘的长安城,映在这双清亮的眼眸中,就仿佛一瞬间从澄澈宁静的雪夜里醒来,转而陷入了明快烂漫,折枝做剑的轻狂人间。
纵使春风不度的铁马冰河梦,也染上了满地落英的春光。
天为谁春。
“等你们很久了。”
梨花瓣零落于流水中,拔剑出鞘只在一瞬间——月光下亮起凌波一样美丽的剑光。
传闻,剑若是快到了极致,血液喷射的声音就像是风声。
当长安街城最后一个叛军倒地时,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划过脖颈的剑光,风声就灌入耳中。
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剑和人,但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拥有如此梦幻般的剑法。
超越了现实的光怪陆离,既是随心所欲又是有迹可循的荒诞。
是半迷半醉的红尘江湖,是水漫过梦,仿佛一幅斑斓流动的画,见过的人是会被迷住的。
天策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倾倒堆叠的叛军尸首,断箭残枪浸在鲜妍的血洼之中,被火光照的发亮。修罗地狱一般的狼藉之地,迟重的火光徘徊于那身素衣素服,随意束起的白发似被凝融般流泻肩头。
谢华甩去剑上的血花,抬手打了个哈欠。
“小谢那里应该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回老家成亲……哦,差点忘了。”猛地砸了下手心,这个又懒,又顽皮的年轻剑客笑着看向天策军,“阿茂,我是说少帝李重茂,我带走啦。”
雾气回荡的街角,花谢归尘。
谢华消失在天策军眼前。
“剑挽春华,来去无踪的人啊。”水墨扇面半开半阖,抵住秀致下颌,李复叹道。
我掏出瓜子嗑着,点评道:“吹得很到位,但是‘干完这波我就回老家成亲’这点,很明显要凉啊。”吐掉瓜子壳,我接着说,“另外小谢是谢云流吗?这个称呼感觉好可爱,这么喊他不会被打吗?”
李复扫过我掏出的瓜子,地上堆成冒尖的瓜子壳,最后落到一脸懵懂的我身上,我坦然的接着嗑我的瓜子。他的目光变得很一言难尽,看了我良久,喃喃念了句“怎么可能”。
我好奇问他:“什么可能?”
李复不答,他反问我:“谢华带着废帝李重茂离开,若是多年后,你看到有个和传闻之中的人面貌相似的孩子,你会怎么想?”
我想了想,道:“拍着谢云流的肩膀让他坚强一点?”
“算了,你别说了。”李复面无表情的打断我,他似乎已经对我的思考能力绝望了,“谢华身死之事,纯阳掌门李忘生已尽数告知于我。知情者自然知道不可能,但废帝的存在终究是个隐患,叛军若是找这个借口起兵,难保没有人响应。”
一封信递到我面前。
“加上《空冥决》现世,稻香村都在劫难逃。”李复淡淡道,我看着信封上“纯阳宫”三字,忽然明白今晚被算计赴局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你可凭此信拜入玉虚门下,逃过一劫。”
长风黏着于发梢衫角,翻动一夜幽柔。我看着蔓草丛里一株浅金色的迎春花,想起洛风临走前的最后一眼。雾霭沉沉的山野里,他的看来的眉眼有空濛,温柔的雨色。
我对纯阳从来就没有半点执念,之所以对那终年飘雪的高山雪原抱有向往,也只是因为洛风描述过四月桃夭的美景。他说起幼年,谢云流在树下舞剑,那般高不可侵的姿态,凌厉得似乎能斩断一切有形之物。屋檐下的墨玉铃铛被风吹起,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谢华忽然从桃花枝丛里冒出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小谢道长。
谢云流的剑势于是一刹走歪,长剑切出极冷极亮的剑光,微微前倾的身体,从后颈到尾椎都是一条流丽的线。
横眉压在清棱冷澈的黑眸上,他微怒着抬头看倒挂在树枝上的人。日光透过枝桠悄无声息的洒落下来,谢华沐浴在细缕的,清丽的光里,也定格在他色泽浓丽的眼眸表面,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融化成绚丽的色晕,复又四散成光点。
一瞬间竟不知时光流逝是快是慢,仿佛有种轻柔的粘性,令人无法摆脱,想要更为贴近的感觉。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凑到他面前,无形的花香扑面而来,谢华一脸认真的说小谢道长的头发上有桃花,伸手摘下了卡在他发冠上的桃花瓣。
如身置梦中。
“师父是极易怒易冲动的脾气,却拿前辈一点也没有办法。”洛风闭上眼微微笑起来,“每次被惹生气,对上前辈的脸,他就不说话了,有时候还会很刻意的转开视线,故意板起脸让前辈别再胡闹了。”
“师父一向孤傲,旁人难免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但外人也就算了,我从小被师父带大,自然知道他有多在意前辈。前辈刚来纯阳的时候眼睛看不清,所以肯定不知道那段时间,师父一直都看着前辈,有时候看到前辈撞到柱子皱着脸捂住头,也会忍不住笑。笑完他又会摆出冷峻的脸色,借口路过把前辈牵到正确的路上。”
“前辈迎着纷扬飘落的桃花,一路跑一路笑着喊他小谢小谢我们去山下看烟火吧,师父脸上没什么表情,愣了好一会儿才冷淡的点头,其实他身侧的剑都拿倒了……”
洛风一提到自己的师父就变成话痨,还专挑谢云流的黑历史讲。我一个孩子听他和谢华的日常,都觉得这个人傲娇过头了,明明在一见钟情再次倾心中反复横跳,偏偏嘴硬得要命,这性格是真的别扭。
然而这飞花映雪,竹间幽澜的回忆,最后竟只剩下博山炉烧尽的几截檀灰。
太意难平了。
我接过这封信,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很儒雅随和的人,要是和祁什么进——”
“紫虚真人,祁进。”李复提醒我。
我马上改口:“和祁进一个屋檐下,我会忍不住在他的饭菜里面放虫子,把他的衣物沉塘,半夜在他屋外制造噪音让他睡不着,经常不小心的练剑脱手,剑也很不巧的往他哪里飞……”
李复的眼角似乎在微微抽搐:“我明白了,我会回绝李忘生。”
“不妥,纯阳掌门亲自给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回绝呢。”我立马把信塞进怀里,郑重道,“这么贵重,一定要转手卖掉。”
李复再次痛苦的摁住眉心。
“既然你不愿前往纯阳避难,那接下来就和稻香村民一起逃吧。”
“有多远,就逃多远。”
背井离乡固然是人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之一,可若是能活下去,这点悲哀就显得很微不足道。
村长带着村民收拾细软行囊,我们这些孩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围在一旁看他们行动。清晨下的远山鸦青,绣着淡烟写意,雾气照拂下有种波浪起伏的玄幻感。毛毛呆呆的望着村口的水车,高大的水车咿呀咿呀的转着,划碎了半湖透亮的碎波银涟。
夏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躲在水车的阴影里,看细亮的水珠在头顶跳跃,折射出绚丽的虹光。他问我:“我们走了后,它会停吗?”
我从机关术的角度解答道:“暂时不会,水车以流水的动力运转。只是风吹雨淋会损坏部分零件,到时候可能会因为轴承……”
毛毛用眼神告诉我他没听懂。
他沮丧的垂下脑袋,细软的睫毛轻轻一眨,像是要盈出泪光:“小华,我们真的离开村子吗?”他吸了吸鼻子,失魂落魄道,“我好害怕会和大家分开,爹爹就是这样……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心道自己这个从小长在稻香村的可都没抑郁。瞥了眼他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扯下发带,把自己的手腕和毛毛系在一起,道:“系在一起就不会分开了。”
毛毛小心的碰了碰发带,忽然又低落的问:“要是断了怎么办?”
我毫不在意道:“断了就换一根。”
“那要是来不及换……”断断续续的,毛毛偏过头,已经快忍不住眼泪还勉强撑着说,“会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分——”
“到时候就牵手啊。”我握住了毛毛的手,疑惑道,“我怎么会和你们分开,当初不是说好了,我还有一口饭吃你就有一个碗刷吗?”
身侧映月吹雪般的溪湖,毛毛的嘴唇嗫嚅几次,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眉梢也漾出含蓄的笑。
他反握住我的手。
风吹湖皱,池怜春色,枞木桥连横两岸,落下玲珑清影。
毛毛抬起头,烟灰色的雾霭落在他的脸上,那笑容便宛如出云之月,几乎裁满了一泓春山般的月光,漫天的光似乎都因此亮了一亮。
“村长说男子汉不会哭,我以后也不会哭了。我会像爹爹保护娘亲和毛毛一样,保护小华的!”
可是你长这么大,打架就没赢过啊。
我不好意思打击毛毛的积极性,看他急切又郑重的神色,只能违心的点了点头。
“嗯”一字还没吐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我转过身,看到莫雨伫立在醉花荫的小路中央,背枕着清冷的晨曦与醉人的野梅花香。一水的湖光山色,他的目光从眼尾斜睇着扫过来,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锐利感。
我想了想,掏出备用的发带,迟疑道:“你也想要?”
莫雨不说话,看表情似乎不太高兴,但他不开心已经是日常了,我神色如常的把发带收回去。
收到一半,面前伸来一只手。
“……系上。”莫雨看向别处,闷声道。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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