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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清风徐徐,流水落叶中乍起一声苍凉空阔的箫音,曲调古雅厚重,犹如亘古矗立的巍巍群山,又隐含世外谪仙信手挥出的飒然剑意,一片飞花飘至亭内,在箫曲骤然绽出的杀气中撕成两半,落入酒樽。

霁涯安静地端坐亭中,幽冥阁主神色肃穆,专注的眼中似有怀念,他虽不懂箫音,但却仍能从曲中听出复杂的感情。

蔺沧鸣却脸色骤变,捏着酒杯强压震惊,他记得这首曲子,蔺庭洲曾经弹过一模一样的琴曲,是蔺庭洲亲自谱写,并未外传。

一曲吹罢,阁主放下玉箫,又恢复了漫不经意的倨傲:“敬和君出手大方,看来下次本座要亲自登门道谢。”

“你……你何时学的?”蔺沧鸣嗓音微颤,借着端杯的动作掩下惊疑。

“吾儿终于关心为父了吗?”阁主作势感动不已,亲自拿起酒壶给蔺沧鸣斟酒。

蔺沧鸣干脆放下杯不打算再喝,硬邦邦地转移话题:“有事说事吧。”

阁主慢腾腾地在蔺沧鸣另一边坐下,遥遥对严玉诚举起酒杯:“为了庆祝幽冥阁与未来的严氏家主愉快合作,本座先敬严小友一杯。”

严玉诚连忙举杯,谦逊道:“承蒙阁主看得起在下。”

蔺沧鸣蹙紧了眉,他不知道幽冥阁主跟严玉诚合作了什么,但碍于面子也不想问。

霁涯察言观色,然后微微咳了一声道:“属下身份卑微,实在不安,阁主若要谈正事,属下应当回避。”

蔺沧鸣左手边是阁主,右手边是霁涯,哪个都不让他省心,他余光盯着霁涯欲言又止,食指搭在腿上烦躁地敲着。

“不必,你深得吾儿信任,本座怎敢让你退下。”阁主一只手撑在桌上拖着下巴,隔着蔺沧鸣探头对霁涯说道,仪态万千的浅笑让中间的蔺沧鸣无比僵硬。

“阁主此言令属下惶恐,少主一向敬重阁主,属下是少主的人,自然也听命于阁主,绝不敢有半分违逆。”霁涯自然地低头拱手。

“哦?那你说说,少主平时如何评价本座?”阁主涌起点兴趣,伸手随意把想倾身挡住他视线的蔺沧鸣按回椅背上。

霁涯暗地里简单分析了一下这两人怪异的相处,于是沉吟道:“阁主统一幽冥阁,千秋功业万世无双,少主虽甚少提及阁主,但言辞仍是敬佩阁主功绩,遇事也信任阁主处理,这才敢于冒险受伤。”

蔺沧鸣暗说我什么时候客观佩服过阁主,我才不信他好吗,我根本没受伤,我装的!

但他在心里纠正也不影响幽冥阁主兀自欣慰,阁主拍了拍闻言拍了拍蔺沧鸣肩膀,感叹道:“想不到吾儿表面叛逆,实际还是记得为父的好,下次别再冒险让为父担心了。”

霁涯松了口气,差不多掌握了讨阁主欢心的方法,整个桌上比霁涯位置还尴尬的就是严玉诚,霁涯好歹是幽冥阁内部员工,严玉诚却只能低着头假装研究菜里放了多少粒花椒,他一点也不想听幽冥阁的父子关系,生怕阁主变脸灭他的口。

“……说正事吧。”蔺沧鸣拨开阁主的手,心如死水地提醒,“菜要凉了。”

“也好,御厨不易,大家也不要浪费了本座一番心意。”阁主坐直了说道,“严小友提出了一个合作计划,严氏家主年事已高修为渐散,已无力胜任严家首领之位,严小友意图取而代之,与我幽冥阁开通商路,谋求长远发展。”

霁涯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点菜,毫不虚伪地开始吃饭,蔺沧鸣瞪了他两眼,霁涯想了想,把碗里的鸡腿推到蔺沧鸣身前。

蔺沧鸣:“……”老实坐着能饿死你!

霁涯在他那副警告的眼神中笑而不语,他都能跟着蔺沧鸣来这蹭饭,还在阁主面前巧舌如簧,再表现得如履薄冰反而让人觉得他刻意装怕,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吃饭就可以了。

“严小友是为凝仙露而来,幽冥阁正好有收藏,明日少主带人与靳笙护送严小友回修真境,在暮灵山下的杉河镇等严氏家主前去交易,将他引至暮灵山。”阁主看了眼不动声色的严玉诚,继续道,“就地格杀。”

霁涯噎了一下,赶紧拿起酒杯,结果刚沾一点,又被辛辣的味道呛的脸色通红。

严玉诚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好像阁主说出要就地格杀的人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霁涯稍感意外,哪怕确定了严玉诚伪君子的本质,还是没想到他连爹都能坑,这让霁涯更加好奇男主到底能带来什么利益,才能让原著中严玉诚顺从地跟在身边当小弟。

阁主阐述了一遍计划框架,剩下的让蔺沧鸣自己随机应变,笑吟吟地对严玉诚投去告诫的眼神:“本座知道严小友不习惯幽冥阁的环境,迫切想回修真境,但计划总要有保障不是吗?本座以幽冥阁主的身份承诺绝不撕毁契约背信弃义,但严小友嘛……目前仍不是家主,本座需得让你有些承诺的本钱。”

严玉诚顿感不妙,他在幽冥阁主监视下过的这些天可谓心惊胆战,连表面的从容恭谦都快维持不住,答应幽冥阁合作引出家主也是无奈之举,虽然结果听起来如他所愿,但谁知幽冥阁信誉如何。

他尽量笃定地说:“在下可以签血咒契约……”

“不用麻烦。”阁主扬手拿出个瓷瓶抛了抛,然后扔给蔺沧鸣,打了个响指道,“得罪了。”

严玉诚的视线跟着药瓶落在蔺沧鸣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位少主对他很有意见,还没等问阁主此举何意,心口猝不及防一阵剧痛。

霁涯还在四下寻找像水的东西,就见严玉诚拧起眉毛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地趴到了桌上。

“本座在你的酒里下了毒,不过严小友大可放心,等计划达成自会给你解药,届时你我便是盟友,幽冥阁不会做控制盟友这等毫无格调之事。”阁主幽幽地笑了,“正事说完,大家继续喝酒吧,不必紧张。”

“纪涯,走。”蔺沧鸣就等他说完这一刻,伸手一拽霁涯,霁涯正吐出一截鸡骨头,用舌尖舔了舔沾油的唇。

阁主今天嘴上过足了瘾,也没去拦蔺沧鸣,好心地关心严玉诚道:“严小友无碍吧?本座欣赏有野心的年轻人,倒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来,本座再敬你一杯。”

霁涯跟着蔺沧鸣离开,回头看见扒着桌沿直不起腰还能假笑陪酒的严玉诚,摇了摇头问蔺沧鸣道:“他与严氏家主有仇吗?为了坑爹这么拼?”

蔺沧鸣在花园里拐了几个弯,顺着小路上山,前世严玉诚在他面前表现的温和有礼,对闭关中的家主常常露出担忧,谁能想到他竟要亲手设局谋害父亲夺家主之位。

“不择手段的虚伪之徒。”蔺沧鸣冷哼,他不知道阁主为何指派给他这样的任务,对霁涯道,“我走后你就安心待在冥火殿,别乱跑就不会有危险。”

霁涯笑了笑:“你忘了阁主的吩咐吗?他让你带人去,容许我在席间听完计划,又让你带人,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了吧。”

蔺沧鸣一愣,反对道:“你还有伤。”

“只是伤了手而已。”霁涯不在意地晃了晃右手,“我感觉好多了。”

傀师确定的语气让霁涯不得不认真起来,他实际有着分神期的根基,要恢复用不上半个月,正可以借机接触一下严氏,看看严氏是否知道男主的下落。

蔺沧鸣态度不容置疑,霁涯也不理会他有多坚定,反正他要去蔺沧鸣也绑不住他。

“前方就是冥火殿,山上范围你随意活动,我会吩咐下人不打扰你。”蔺沧鸣带霁涯上了山路,指着山巅阴森如阎罗大殿的建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霁涯看了看他,猜测他是要回去找幽冥阁主,沉思一瞬抬手拽了下他斗篷的兜帽,笑道:“那我可以住你房间吗?”

“……随你的便。”蔺沧鸣挥挥手,把玉简还给他,“有事再联系。”

“嗯,主上慢走。”霁涯站在石阶上目送蔺沧鸣下山,然后大摇大摆地踏进了冥火殿蔺沧鸣的卧房,躺在雕花大床上拿出一枚耳夹带在耳后,耳夹内很快传出均匀的脚步声。

蔺沧鸣还不知自己兜帽里被霁涯放了监听法宝,他返回花园时亭中只剩阁主和靳笙,严玉诚的位置有几滴血,约莫是咬破了嘴唇。

“你真以为用毒能逼他老实吗?此人忍辱负重,连父亲都能出卖,岂会和你真心合作。”蔺沧鸣靠在凉亭柱上冷声道。

阁主倚着亭边围栏,晃了晃手中酒杯:“你知道他招了什么我才决定配合他夺位吗?严氏给严玉诚做主,最起码比现在这个缩在家里的老乌龟好对付。”

“直说。”蔺沧鸣不耐道。

“蔺家遇袭时,严氏也曾到过现场,他们想趁机夺取还念草,但却不想还念草已被蔺庭洲当成救命灵药给了自己儿子。”阁主嘴角噙着笑,望向蔺沧鸣的眼神却隐含忧虑,“然后他们研究出一种方法,可以重新提炼出还念草,药力甚至比原来更上层楼。”

蔺沧鸣微微抽了口气,正要说什么,花园小路上有一队侍女前来收拾宴席,两人不约而同止住话音。

等侍女撤走残羹剩菜,阁主挥手在凉亭布下一层结界,这才继续道:“吾儿啊,严氏家主想用你炼药,我怎能留他活命。”

他话中带着杀意,蔺沧鸣却握拳砸在凉亭围栏上,沉声否认:“情报是我该多谢你,但我的父亲只有蔺庭洲,你若再随意冒犯,休怪我翻脸。”

阁主怔了怔,垂下眼去,把酒杯放回了桌上扭头不说话了。

“我实话实说,你这是何意。”蔺沧鸣自己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这位幽冥阁主倒先闹起脾气来。

“你讲的话就像冰锥刺进我心底,本座真的很受伤。”阁主失落且悲凉地把头抵在凉亭柱子上,深深叹了一声。

“你少装模作样!还念草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何不记得我吃过。”蔺沧鸣烦躁地问,“我父亲的琴曲,你又是在何处学会的?”

阁主叹息道:“我亦不知你何时吃过还念草,我在这之前甚至不知你爹何时有的还念草。”

“琴曲呢?回答我。”蔺沧鸣厉声问他,“你又有何证据证明你不是为了还念草而招揽我?”

“少主。”一直坐在角落的靳笙忽然插了句话,“阁主是这世上最想保护您的人。”

“荒谬!”蔺沧鸣冷笑,“我若是还相信有人能保护我,怎会到幽冥阁来,与一个南疆邪派阁主交易。”

靳笙起身想替幽冥阁主说话,一向冷淡的脸上多了些焦急:“少主,阁主与令尊交情匪浅,他还……”

“闭嘴!”阁主转身眼含自责,“是我对不起庭洲,我若及时赶到,庭洲一家岂会……我非但救不了庭洲和瑄仪,还让沧鸣在玉霄委屈多年,事到如今我哪有脸再提当年交情,只望能找出真凶,替好友报仇雪恨。”

蔺沧鸣将信将疑,目光在靳笙和阁主之间来回扫视,又担心这是他二人合起伙来演戏,就问道:“听闻你姓云,名字呢?”

“云寄书。”阁主缓缓道,“将傀师的偃甲给我吧,据我调查,傀师才是最有可能的凶手,我会负责找出他的藏身之地,诸如严氏和枫林派只不过是一群趁人之危的卑劣小人,你若愿意,我会助你将他们从修真境统统抹除!”

蔺沧鸣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皱眉思考年幼时到底听没听过云寄书这个名字,若真是父亲的好友,父亲怎会不提。

他无意识地用指尖一下下叩着桌面,似乎记忆中隐隐有个模糊的影子,那个人和他的父母在院中谈话……蔺庭洲在弹琴,那个人吹箫,瑄仪仙子拔剑起舞。

“……荷花灯?”蔺沧鸣试探着抬头道。

云寄书眉梢轻扬有些愕然,随后又哑然失笑:“你竟还记得。”

他伸手用食指在半空勾勒出一盏荷花灯来,轮廓是蓝色的火焰,轻轻一推就送到蔺沧鸣面前,蔺沧鸣虚虚地拖住,低头看去,花灯中心突然钻出无数飞虫,带着闪亮的光点涌向天幕。

“你那时才三岁,我去找庭洲喝酒,随手送了你一盏路上买的花灯,为了捉弄你还在灯芯里藏了蛊虫,把你吓的嚎啕大哭,害我被庭洲痛骂一顿。”云寄书抿着嘴笑起来,语气怅然,“庭洲太老实,我当时玩笑说要收你做义子,让你别像他那么单纯厚道,但今日我非要做你的义父,还让你炼了九死一生的九冥玄阴火,庭洲却再也不能骂我了。”

蔺沧鸣沉默半晌,被嚎啕大哭这个形容搞得颜面扫地,他几次想要开口,斟酌着道:“你只去过那一次吗?”

“幽冥阁事务繁重,我花了数年平定叛乱,在你九岁时去过一趟,你当时在书塾上学,我没见到你,便给你留了礼物。”云寄书如实讲道。

“什么礼物?”蔺沧鸣略感讶异,他连三岁的事都记得,若是云寄书送他东西,他九岁怎会不记得。

“一柄剑。”云寄书说,“嵌了防御阵法,算是被动防御法宝。”

“我没见过。”蔺沧鸣隔着面具按了下眉心,云寄书不至于这样骗他,蔺庭洲也不可能把送给他的东西藏起来,他感到哪里说不出的别扭,语气急促了几分,又问,“我在书塾上学,哪间书塾?叫什么名字?”

“松月书院,就在蔺府后街。”云寄书还记得清楚,“我和庭洲说要带你旷课玩一天,结果庭洲不许,要你遵守书院规矩。”

蔺沧鸣越听越费解,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苏杨书院听的课,离蔺府很远,管家每天都会接他下学,后街也只有商铺没有什么松月书院。

他陷入一种无法言明的迷茫,渐渐感到浑身发冷,好似越想越觉得记忆不对,他也许在某个时机注意到后街最大的一家酒楼是新开不久的,在那之前,那里曾经开过什么吗?门前常常经过的冰果子小贩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蔺沧鸣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脑袋,他脸色发白,手心泛起阵阵凉意。

云寄书上前试探他的脉象,狐疑道:“我看不出你现在除了害怕外哪里不对。”

“我没害怕。”蔺沧鸣抽回手腕强调,“我只是在想,我不记得何时吃过还念草,是不是我受过什么致命伤,或者得了绝症,被还念草治愈后却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我去找大夫。”云寄书谨慎地说。

“等等。”蔺沧鸣制止他,“除了偃甲以外,我这里还有一枚玉简,如果将隐藏的部分破译清楚,应能得到不少情报。”

“那些先放放,你的记忆是头等大事。”云寄书随手把他放在桌上的玉简收起来皱眉道。

“我有数,以严氏为先吧,我的身份不好暴露。”蔺沧鸣拿出偃甲起身,他有些累,“若你所言是真,我该向你说抱歉,但我也会自己调查究竟真假。”

云寄书听见他说抱歉,宽慰地看向靳笙感叹道:“沧鸣终于懂事了,我的人生几近圆满。”

蔺沧鸣啧了一声快步离开凉亭,靳笙盯着云寄书,半晌之后移开眼神。

“你不应该自责,你只是没赶上而已。”靳笙轻声道,“我也同样来不及救他。”

云寄书又端起酒杯苦笑:“庭洲于你,只是朋友的朋友,你当然看得开。”

靳笙那双金色竖瞳错觉般温和下来,他拿起酒杯冲云寄书抬了一下,一饮而尽。

……

霁涯在冥火殿内一直待到傍晚,山上夕阳渐落,暮紫染在天际,点点疏星越发清晰。

蔺沧鸣的脚步声在冥火殿前响起时,他才摘下耳夹放回乾坤袋,装作睡了一觉靠在床头。

他只听到短短几句话,后来监听法宝便失了效用,想必是幽冥阁主布下结界以防被人偷听。

但这几句也足以让他串联起不少动机因果,霁涯在床上晃着腿,枫林派和严氏约莫都是为了这个还念草才拉拢男主,幽冥阁能说出这点,说明对男主也有兴趣,可以凭此推断傀师也想要还念草,幽冥阁和傀师之间没准儿就是为了抢草为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霁涯心说幽冥阁还真来对了,他得查一查这还念草到底是什么,就算找到男主也应该上交幽冥阁,让傀师吃个大亏。

“主上回来了。”霁涯见蔺沧鸣进屋,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在床上招了招手,“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

他停顿了一下,在蔺沧鸣越发莫名其妙的审视下正经道:“先帮我换药?我发现我的左手不太好使。”

蔺沧鸣看不惯他歪在床上的德性,指指桌子道:“下来。”

“你和阁主说了什么?看你心情不好。”霁涯蹦下床装作不经意地问,“哦,如果涉及机密那就不用说了。”

“没什么。”蔺沧鸣敷衍了一句,放轻动作去拆霁涯手臂上的绷带,霁涯胳膊搭在腿上,偏偏不太配合地乱动,他忍不住怒道,“你老实点!”

“疼。”霁涯可怜地撇嘴,“你轻些。”

柔软的字眼钻进耳朵,像一片羽毛流入心底,蔺沧鸣无意识地屏住呼吸,蹲下去手上一紧扯开绳结,语气狼狈道:“……你还知道疼啊。”

霁涯左手顺势搭在他肩上,微微往后探了一下:“我下次一定小心。”

“你自己的身体,小不小心关我何事。”蔺沧鸣哼道,绷带下的皮肤泛着脆弱的嫩红,但最起码能看出像个人手。

霁涯趁他把药盒放到地上打开时,左手夹着兜帽里那枚小巧的监听法宝往自己袖中一滑,手法灵活地消除了犯罪痕迹。

“明天带我去吧,你看,没有主上我都换不了药,伤要怎么好。”霁涯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眯眯地谈条件。

“冥火殿有下人。”蔺沧鸣抓着霁涯的手腕,拿棉签蘸了药膏均匀抹上。

“主上还真大方,舍得别人对我拿来捏去。”霁涯翘着嘴角调侃。

“啧,胡说什么。”蔺沧鸣加了点力道不悦,“你何时能收敛些,这般言语轻佻,把你放在冥火殿我都怕侍女吃亏。”

霁涯乖乖伸着胳膊给他,赔笑道:“我不会对女孩子乱说话的。”

蔺沧鸣气闷地磨了磨牙,给霁涯的手臂缠好,凉丝丝地说:“你这是只对男子乱说话了?”

“对外人不论男女我都挺正经的。”霁涯眯起眼睛,“但主上宽容,惯着我放肆。”

“不知廉耻!”蔺沧鸣冷声斥责,对着霁涯轻笑的脸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他反复回忆霁霞君的脸给自己洗脑,后果就是连霁霞君都变成张开双臂管他要抱抱的嘴脸。

太有毒了。

蔺沧鸣远离了霁涯去打开窗户通风,被霁涯打扰了一番,那种连自己记忆都无法信任的焦躁空茫减轻不少,他忽然回头看向霁涯,问道:“喝酒吗?”

“我不怎么会喝。”霁涯活动着手指说,他白天在凉亭里那口差点呛出眼泪。

蔺沧鸣暗想他终于又找到了霁涯和霁霞君的相似之处,他们都不饮酒。

房间没开灯,他凝视着在朦胧的月光中沉默下来的霁涯,忽然有个奇异的猜想,他是不是曾经见过霁霞君,所以霁霞君在秘境之外救他时,那股无端的信任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上。

“明天我可以带你去,但你不准动武。”蔺沧鸣警告他。

“好的,没问题。”霁涯爽快地答应了。

蔺沧鸣嘲讽道:“轻诺寡信。”

“我这是慨然应允。”霁涯笑着说,“我今晚住哪里?”

蔺沧鸣瞄了眼满是褶皱的床,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想住这吗?”

“呃,方才你不是没回来吗,我不会抢你房间。”霁涯摸了摸鼻子。

“床足够大。”蔺沧鸣稍稍低头,眨了两下眼,这才艰难又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霁涯想了想,坚守底线道:“我选择盖棉被纯聊天。”

蔺沧鸣:“……”

骚不过。

蔺沧鸣深吸口气又吐了出来,看了看窗外渐圆的冷月,低声道:“出来陪我喝酒。”

“我真不会喝。”霁涯嘴上说着,还是跟了出去。

“你喝药。”蔺沧鸣甩给他一瓶药粉。

霁涯认命地去倒热水冲饮。

两人上了房顶,霁涯捧着药碗,看蔺沧鸣沉默着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他坐在屋脊上,山巅带着烟岚气息的秋风扑面而来,连绵苍岱都蛰伏在夜色中,他突然间也涌起几分寂寞,好似这天地间只剩他一人苦苦支撑。

“你待会儿喝醉了,小心跌下房顶,被人笑话。”霁涯喝完了药,拿过蔺沧鸣的酒坛也给自己道了一口的量。

蔺沧鸣确实觉得他也有些醉意,想要个能说话的人,想什么都不去想。

霁涯端起碗用舌尖舔了下烈酒,舍命陪君子般闭气干了,咳嗽着玩笑道:“趁此良辰美景,结拜吧!”

“滚。”蔺沧鸣骂了一句,一坛酒已经见底,他顺手把酒坛扔下房去,仰头看着疏星朗月,修真境的月色与南疆别无二致,前世的月色与今生也并无不同。

蔺沧鸣自嘲他的脑子大约也病的不轻,否则怎会突然懦弱地慨叹起物是人非。

霁涯紧了紧衣领,咕哝道:“有点冷。”

蔺沧鸣直接解下斗篷扔到了他身上:“你若染上风寒,我就不带你了。”

霁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斗篷披上:“你这话好幼稚。”

蔺沧鸣有点迷糊,他朝霁涯倒去,卧在狭窄的屋脊上,枕着霁涯的腿睡着了。

霁涯紧绷着攥了攥手,不知道蔺沧鸣到底和阁主聊了什么才这副失意惆怅的模样,他学会了从不真正在意任何人事物,但看着蔺沧鸣毫无防备的睡去,一向漏风的心却柔软下来,开始贪恋这份信任的温度。

他步入了一个危险的陷阱,心甘情愿。

……

严玉诚坐在幽冥阁给他准备的贵宾客房里,至今没见到跟随他前来的弟子在哪,只从阁主口中得到他们还活着的答复。

但说实话他不在意弟子们的死活,他摩挲着手中玉简,一天前他给严氏家主发去了讯息,说在落雁山被幽冥阁抢了先,想要凝仙露只能重金购买,不只是钱,还有一份天材地宝清单。

家主怒斥幽冥阁趁火打劫,却不得不亲自带上贵重药材前去杉河镇,杉河镇亦在严氏辖内,未约在南疆,而是选择这个地点足以证明交易的诚意。

严玉诚搁下玉简,他现在即便想悔也来不及了,胸前还有他自己抓出来的血痕,毒发的痛苦比万箭穿心更甚,他不觉得自己硬抗得住,抬手将桌上茶杯扫落在地,仍难以发泄满心憋闷。

“严少爷,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严玉诚瞳孔一收猛地站起来,警惕道:“谁?”

“在下纪涯。”纪涯吊在窗口,轻轻一推,将虚掩的卧房后窗推开,笑着打了个招呼。

严玉诚看见他就火起,他如今进退两难的窘境全是霁涯一手造成,他打量着一身幽冥阁侍从服装的霁涯,露出一个意外但不失优雅的笑容,伸手道:“原来是纪大人,请进,不知我称您纪大人合适吗?”

“不敢不敢,叫我名字就好。”霁涯翻进屋内,反手关上窗户,“要找来这里还真不太容易,严少爷许久不见,有些瘦了呀!”

严玉诚心说我没掉层皮就不错了,他摇头苦着脸道:“在下可是土生土长的颖州人,虽然幽冥阁主盛情款待,但菜色实在不合口味。”

霁涯暗想严玉诚还真稳得住,他一撩衣摆大剌剌地坐下:“幸好严少爷就要回修真境了,我提前恭喜你。”

“多谢纪公子,喝茶。”严玉诚给霁涯倒了杯茶,霁涯不说来意,他也装傻不问。

霁涯是装不过他了,看了眼茶杯直说道:“我能保证阁主并不想杀你。”

严玉诚沉思片刻,然后成竹在胸地笑了:“看来纪公子也不比我忠诚多少。”

“诶,此言差矣,阁主又不是我爹,哪怕我叛变,我的叛变度也比你稍短一截。”霁涯说的无比轻松。

严玉诚盯着霁涯,同行衬托下良心似乎也不那么痛了:“纪公子有何计划,说说吧,我十分欣赏纪公子的阳奉阴违口蜜腹剑。”

霁涯一点不以为耻,颔首道:“谢谢夸奖。”

严玉诚:“……”你赢了。

“严少爷雄心壮志,枫林派已日薄西山,不足为惧,连枫林派少主林妍儿都死在我主手下,严氏底蕴浑厚更有严少爷运筹帷幄,吞并枫林派指日可待。”霁涯先是吹嘘了一番,后真诚地建议,“严氏真正的大敌乃是玉霄派。”

严玉诚面色微沉,严氏与玉霄派相邻,和睦都是表面文章,但他方才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回颖州,实在考虑不了那么远。

霁涯左手在空中依次点了三个位置:“枫林派先不管,我可以提供一个让严氏对玉霄派动手,且占尽义理的借口,想必平时严氏也私下调查过玉霄派吧,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一举让嘉鸿真人身败名裂。”

“确实,嘉鸿真人表面年高德劭,刚直不阿,实则与我父亲同样,都是为一己私利不计牺牲的人。”严玉诚收起笑脸,说起家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厌弃。

“我们按照计划伏击贵家主,然后将此举嫁祸给嘉鸿真人。”霁涯压低了声音邪恶地说。

严玉诚稍微睁眼,先是构想了一下合理性和成功率,然后才道:“证据呢?如何伪造?”

“不必伪造,我有真的。”霁涯抬手一抹乾坤袋,将霁霞君的令牌拿出来对着严玉诚晃了晃,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又放了回去,“届时只要在贵家主的身上留下玉霄派剑招痕迹,再留下这面令牌,便是我说造假也没人会信。”

“你如何肯定霁霞君不会出面澄清?”严玉诚没问令牌哪里来的,霁涯都拿出来了,他更倾向失踪多时,还被掩盖成闭关的霁霞君已经遇害。

“他再也不会替嘉鸿真人说话了。”霁涯发自内心地微笑,实话反而显得神秘且意味深长。

两人秉烛夜谈到凌晨,旭日初升时冥火殿的蔺沧鸣翻了个身,下巴有些痒,他伸手把身上的斗篷推开,宿醉带来的头疼让他颇为懊恼,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向脸上面具,好在并未有摘下过的痕迹。

蔺沧鸣裹着斗篷从床上起来,回忆起前半夜跟霁涯喝酒,那酒不愧是灵谷精心酿造,此时他还有些脚步发飘。

“纪公子在何处?”他站在门口喊来一个打扫庭院的侍从问道。

“回少主,纪公子在偏殿。”侍从答,“昨夜纪公子说陪您喝酒又送您回房很累,要属下等不得打扰他。”

蔺沧鸣点点头朝偏殿走去,还没等敲门,霁涯就打着哈欠推开了窗户。

“主上早啊。”霁涯揉揉眼睛,“昨晚睡得好吗?”

蔺沧鸣感觉这句问话有些耳熟,他眼神微微往下一瞟,就看见霁涯松垮的领口下大片雪白的皮肤,发丝压出了几道红印,在朝阳下格外鲜艳。

他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哑声道:“……穿好衣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蔺沧鸣,怂

拿铳的手,微微颤抖

——————————

九千四舍五入就是一万!

昨天jj把抽多的收藏清掉了,我深夜看见掉了一千收,虽然说本来也是虚假繁荣的数据,但我的心也好痛啊QAQ

昨天不该说少一千的!真的少了一千收,这是什么可怕的flag,贼难过,难过的没能写完一万字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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